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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师为什么要读童书?

魏智渊 老魏的咖啡馆
2024-09-08

大概十八年前,初次接触绘本,我对于图多文字少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,觉得这就是小孩子读的浅易的东西。然而,真正地读了一些绘本后,再也不敢轻视了。

举个例子,当时有一个绘本印象很深,叫《活了一百万次的猫》。讲的是一只虎斑猫,死了一百万次,又活了一百万次。它曾经做过国王的猫、水手的猫、魔术师的猫、小偷的猫、老太太的猫、小女孩的猫……每一次死亡的时候,猫的主人都很伤心,但是猫不在乎。后来,他成了一只野猫,谁都不放在眼里。有一天,他遇到了一个白猫,还生了一群小猫。后来,白猫老了,死了。虎班猫很伤心,也死了,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。这个故事对我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,我没有想过,简单的故事,还可以表达如此复杂深奥的话题,关于爱情、死亡以及活着的意义。后来的许多年,我多次思考过死亡问题。我从不幻想永生,相反,永远不死,可能是人间最重的刑罚。关于这一点,当然已经可以有许多解释,尤其是哲学的解释。但是,第一次以简洁明了的方式揭示给我的,竟然是绘本。此后许多年的阅读,似乎只是为这个绘本添加一些注脚。



童书,是理解儿童最好的路径。

这个道理要许多年后才明白。我们总以为,抵达儿童心灵的路径,那当然是心理学。这种想法简直害死人!许多在儿童身上所犯的错误乃至于罪恶,都是不加理解地运用心理学,或者运用错误的心理学的结果。从早期的行为主义心理学,到现在的赏识教育,莫不如是。随着心理咨询师证的泛滥,这种情况又有加剧。

抵达儿童心灵的路径至少还有三条:带着眼睛与耳朵,与儿童进行活生生的交流;多回想一下自己的童年是如何度过,如何思考问题的;以及,阅读童书。这三条路径,都是学习儿童心理学时的矫正器,能让枯燥的理论鲜活起来,并且,增加在真实的世界里面对真实的儿童时的判断力。

曹文轩的《草房子》,就可以起个别名,叫《男孩子心理学》。男孩子们在一起,因为基因和环境等原因,总像是由不同的角色组成的部落。杜小康是部落里的头领,有领导风范,也经得起摔打;桑桑则是一位行吟诗人,一位旁观者,今天的文学少年,或者未来的蒋一轮。有关秃鹤的章节,称得上阿德勒的《自卑与超越》故事版,秃鹤从意识到秃头后,他的不同的反应,就是经典的心理学案例,几乎穷尽了自卑少年的各种反应模式:遮掩、攻击、无所谓,以及最终的超越。细马则从一个弃儿,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者,一个陷溺于童年情结中的阴鸷少年,成长为一户人间的顶梁柱,一个终生处于捍卫状态的偏执者。

一个男孩子的领导力,到底是怎样形成的?怎么帮助一个自卑的少年,走过人生的激流险滩?那些攻击性强又倔强又固执的孩子,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?带有女性气质的男生,怎么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?故事给我们的印象,是非常直观的。以至于我们经常会“啊哈”一声,找到某个孩子在童书中的原型。

毕竟,所有的故事都曾经发生过。



《特别的女生萨哈拉》,完全可以当成教育学著作来读,它里面所体现的对于儿童的洞察,体现的教育智慧,每读一次,我都很惊叹,明显要甩《窗边的小豆豆》几条街。所以,在教师培训,尤其是班主任培训时,我经常把这本书作为必读书来推荐。

一个被老师贴了标签的“特别的女生”,叫萨哈拉。这样的女生,会出现在许多班级里。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,文字的世界,沉溺在自己对爸爸的思念中,离婚后的爸爸。我们只看到了表面上的萨哈拉,那是寸草不生的沙漠,仿佛浇再多的水,也无济于事。但是,波迪小姐眼中的萨哈拉,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。并且,她很有天赋。就像沙漠的下面,是千姿百态的生命。

通过课程去滋养,通过故事去说理,通过写作去宣泄和疗治。萨哈拉终于有了梦想,或者说,终于敢于大声是说出自己的梦想。被催眠的生命,被禁锢的生命,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在没有压力的环境中,慢慢地绽放开来,直到迎来属于自己的庆典。沉寂的沙漠沸腾了,萨哈拉复活了!

作为教师的波迪小姐拥有什么?

爱、热情、智慧,以及等待与忍耐。在面对习惯以暴力作为手段的男生德里时,她的关于男孩、苹果、马、鸟儿以及教师的故事,令人印象深刻,堪称一个伟大的故事!甚至潜藏着某种基督精神,关于伤害与宽容,关于救赎。

而这一切,又是如此的不着痕迹!

相形之下,我们疲倦而暴怒,无力而受伤,这样的作品是一种疗治,一种希望。一代代孩子如此不同,一代代孩子又如此相同。故事中的智慧,会给我们无限的启发与力量。

毕竟,所有的故事,都是同一个故事。



故事,让枯燥的理论活起来了。并且,让我们看到了理论总是灰色的,而生活之树常青。因为故事,我们理解了理论的片面性和复杂性,逐渐形成了一种更为多元的视角。

童书只是讲给孩子们的吗?

难道我们不是孩子?我们何曾真正地长大?

《小王子》中讲的爱情与死亡,与我们无关吗?关于驯养的段落,是否让我们孤独的心,有了片刻的感动?关于大象或蛇的画的隐喻,又能否让我们在世俗与童心之间,找到某种平衡点呢?我们是谁?热衷于别人向他行礼的国王?只爱听赞美只接受崇拜的虚荣的人?整天忙于喝酒和内疚的酒鬼?忙着为星星计数的商人?在落日之后点亮路灯的点灯人?有学问却不肯实地探测的地理学家?售卖解渴药的商贩?

有没有那么一瞬间,我们觉得童书是一面镜子呢?在这面镜子前,我们不仅问自己:我,是什么时候,变得如此势利和无趣呢?我们在哪里丢失了自己?丢失了那个应该终生在心灵深处保护好的小男生或小女孩?

我在读《草房子》时,从桑桑身上认出了自己。童年扑面而来,不同的事情,相似的反应。同样,唐僧也是我们的一部分,孙悟空是,猪八戒是,沙和尚也是。自我就是这样,被大大小小不同的碎片组织起来。我们意识到,过去的我们,现在的我们,未来的我们,都在这些人物身上,都在这些细节里。

毕竟,所有的故事,都是我的故事。



教师应该把童书带给学生,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观点。

有的老师说,我们哪有时间?太忙了,教材都上不完。言下之意,我们没有时间阅读童书。我说,童书不仅是儿童的需要,也是我们自己的需要。什么时候,语文老师阅读这样优秀的,简直不能错过的童书,也变成了一种负担?倘若如此,我们的心灵,得僵化到何等的程度?什么时候,我们理解中的语文,就只是字词过关,而不是和学生一起,在彼得潘的世界里徜徉?

没有文学的滋养,没有童书的润泽,不去接近童书与童真,我们就是在拒绝一份我们本该拥有的至真至善的礼物。

学生的一天,一周,一月,一年,都需要有一种节奏感。知识与生命,本就是一种节奏;教材与童书,本就是一种节奏;精确与浪漫,本就是一种节奏;纪律与自由,本就是一种节奏……仅仅为了方便管理,仅仅因为惧怕麻烦,就不把童书带给孩子,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。

当我们不愿意心怀热情滋养儿童的时候,我们自己的生命,也在这个过程中一天天地枯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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